山钟摇暮✨

✨【喻黄】梦也何曾到谢桥

  长安夜雪，朔风凛冽。

  风卷檐上落雪，雪拥檐下疾风夜奔。琉璃瓦的边缘勾着莹白的光，朱红色的宫墙在一片茫茫之中分外明艳，草木簌簌，微薄的月光在地上结成一层霜。

  黄少天披上大氅，吩咐守夜的人不必惊动旁人，也勿跟从。他提了一盏宫灯，步履匆匆，从侧门的回廊出去了。

  春日里会有梨树的枝条穿过横梁的间隙，而鸟鸣婉转，惠风和畅，着湛蓝衣袍的人于梨树下一回首，远胜过脉脉春风。实在是一个适合相遇的地方。

  风从庭院的缺口处涌来，如寒的狂潮，他站定了，怔怔地想，西北的夜也这么冷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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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喻文州随军出征的时候给了他一封信，那么坦坦荡荡的一个人，却难得偏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，嘱咐他元宵节过后才可以拆，末了又补上一句，若我元宵节前便可回长安，你就不必拆了。

  他那年才十几岁，懂什么离愁别绪。去罢，去就去了，我等你回来陪我逛灯会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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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原来当时也不过寥寥数语，便交付了生平一场诀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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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元宵节来得很快，比元宵节来得更快的是喻文州的死讯。本来人生也并非诗赋，哪来的起承转合，它就这么告诉黄少天，就是这样了，你的意中人死了。

  听见了吗，他死了。

  黄少天站在大殿之上，人世千万种因果交织成网，将他囚禁在足下那一隅，他囿于轻轻一道战报，既逃不回过去同喻文州做一双永世的少年，也到不了将来，他寻不到一个可以没有喻文州的归处。

  那一天他打马奔出皇城三百里，这周遭放眼皆荒野，他只想去见他的意中人。

  他被拦在城郊，从马上跌落，踉踉跄跄好几步，追来的侍卫们扶住他，才发现太子殿下泪痕满面，泣不成声。

  他突然想起某一日他读话本，笑言这痴男怨女爱恨情仇，生离死别都要哭一场，哪有那么多的肠可断。喻文州说这是人生七苦之一，怎么写都不为过。

  我懂了，我真的懂了，你可不可以回来，用别的法子教我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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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喻文州自11岁起就做了他的伴读。

  他们曾在佛前许愿要一同青史留名。喻文州说你为君我为臣，你的名字旁边就是我的名字。黄少天默念，史书上我们的名字并在一起，就好像在宗谱上，你的名字旁边是我的名字。两人对望一眼，各自郑重地磕三个头。

  也曾并辔踏芳归，廊下戏池鱼，同寝同食，同心同德。黄少天在街上听人说书，讲到谁两人心有灵犀高山流水，他得意极了，心道那讲的正是文州与我。

  年少相知啊，说着这些话的时候，谁心里想的不是一辈子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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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元宵节当夜下了雨，他靠在窗边的榻上，胸口贴身放着那封信。雨敲在窗外台阶上，一点一滴到天明。他想，我就这样念着你，这日子也不是很难。

  第二年殿里换了熏香，他经过时停了脚步，走到香炉前静立半晌，突然说，文州就爱这种香。宫人跪了一地，静默不语。他背过身，独自咀嚼。

  第十年他去南方赈灾，回程时心血来潮，执意独自在小舟上躺了一宿。船到江心，绕船月明江水寒。他想我是不是已经忘了，谁料拂晓时山寺一声钟鸣，四野回响，他骤然泪下，前功尽弃。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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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黄少天走到后花园的宫墙边。

  当年喻文州初次进宫，他们就沿着这道宫墙，并肩走了一路。曾以为那条路永无尽头，原来早就暗地里埋好伏笔，等他一脚踏空，跌宕半生。

  他从怀中取出那封信。说来也挺可笑，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敢知道喻文州究竟写了什么。

  纸张已经很旧了，又黄又脆，像是一碰就要碎。他小心翼翼地捧着，借着灯盏的光芒拆开信封，展开信纸，一寸一寸地看清了上面的字迹。

  喻文州，黄少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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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也萧萧，雨也萧萧，瘦尽灯花又一宵。

醒也无聊，醉也无聊，梦也何曾到谢桥。

想的有一万分，写出来一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