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总之,这几天就拜托你照顾了。”
邻居要出远门,给他领过来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。
眉眼倒是清秀好看,就是一脸冷淡,见面就打了声招呼,说完“叔叔好。”便再无他话了。
一般的孩子到了一个新的环境都会有些兴奋或紧张,喜欢不停地打量四周。但这一个进屋就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,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心。
“你叫高长恭对吧。你妈妈让你这几天都住在我这里,对了,要叫哥哥。”
小孩点点头,道:“哥哥。”
挺乖。
“高长恭,”铠敲了敲房门,“起床了。”
等了一会儿,再敲,还是没动静。
铠推开房门。
被子掉了一半在地上,小孩四仰八叉地睡着。白白嫩嫩的脚踝和手腕都露在宽松的睡衣外面,嘴微微张着,手指软软地搭在床单上。
“高长恭。”铠坐到床边,晃了一下小孩的肩膀。
小孩皱眉,侧了侧身接着睡。
“很晚了,该吃早饭了。”铠把被子全部掀走,手放到小孩的肚子上揉着,“你不饿吗?”
小孩很不耐烦地哼了一声。铠注意到他脸上有淡淡的黑眼圈。
“你昨晚干什么了?”
小孩终于睁开了眼睛,一跃而起,喊道:“我,是潜行于黑暗的死神!”又愤怒地瞪了一眼铠,“你要为吵醒死神付出代价!”
铠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。
两人对视片刻。
高长恭好像清醒了,移开视线,抓了抓头发,跳下床踩着拖鞋走了。
听见他下楼的声音后,铠倒在床上大笑。
原来没睡醒是会变身的。
岛上的小城,几乎没有特别喧闹的时候,从早到晚,都好像笼在一种安静的气泡中。
这个季节的浅海,又恰好是午后,看上去便像后院柜子里的散发着清香的洗衣液,碧蓝又粘稠。
高长恭有一把小匕首,他爸爸送他的生日礼物。刀鞘上嵌着冰色宝石,边角处勾了金,整个华丽又小巧。
“小孩子玩的。”铠这么说的时候,高长恭“噌”地一下拔开刀鞘,轻轻转变角度,刀锋上浸着寒意的光晃到了铠的眼睛。
铠抿了抿唇,复又一笑,便不再言语,只把目光投向起伏的公路。那个陡峭的拐角处时不时有车经过,黑色车身,用红漆涂了古怪的图案。
这两座相邻的房子几乎是在崖上,花园就是整座海岛的最高处。
一年四季的海风让园里的花也有一种特殊的气味,不腥,只是咸,像一勺浓郁的加盐玉米汤。
高长恭还在玩他的匕首,他玩刀和别的小男孩不同。铠看见岛上的男孩都爱用刀来切割什么东西,街头经常有,就在那里割断一把路边花圃里的草,或者在路面上刻画些幼稚的图案。
但高长恭只是把它摆在面前,拔出,插回,就像只是为了听那一声“噌”,清脆又沉重。
“你就不想做点别的什么吗?”
高长恭抬头,难得开口:“比如?”
“游泳。”
“我不会。”
“我教你。”
教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游泳是非常困难的。尤其这个男孩又实在很倔。
铠第五次把呛水的高长恭从水下拖上来。
“你能不能好好扶着我?”
“我想自己试试。”
“你总是突然就自己潜下去了,我希望你先听明白我是让你怎样做的。”
“不。”
高长恭说完就从铠的手里滑走了,敏捷得像一条鱼。
铠只感到手掌掠过一点滑腻,怀里的小孩就消失了。
“高长恭,你过分了。”
铠再次把他拖上来。
“我只是想知道,是不是无论我什么时候,以什么姿势沉下去,你都会把我抱上来。”高长恭趴在他的胸前,手放在他肩膀的伤痕上,“这是什么?”
铠的思绪还被网在他的前一句话里,没有应答。高长恭便拿被水泡出凹凸不平的软皮的手指去摸那些疤痕。
“哎,别碰。”铠躲了躲。
“痒?”高长恭用嘴唇碰了一下那片丑陋的疤痕。
铠猛地退开,沉入水面之下。
高长恭失去平衡,正挣扎着踩水,忽然感受到铠的手抓住了他的小腿,随后又往下,抚过脚踝,垫在了他的脚底。
他调整了一下姿势,就这样踩在了他的手掌上。
“铠?”
铠慢慢地移动着,引导高长恭向前游。宽大的手掌在海水中几乎是烫的,接触时还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茧,虎口、食指附近,还有掌心。
铠冒出水面的时候,高长恭的脸有些红,可能是晒的。而铠的神色是平静的,仿佛之前那些模糊的气氛都没有存在过,今天下午他们只是尝试了一种新的教游泳的方式。
高长恭蓦然惊醒。夜很沉静,今晚云层很厚,看不到星星,月光也是朦胧的。
他下了床,没穿拖鞋,轻手轻脚地走向铠的房间。
窗帘是闭合的,光线实在昏暗,床上一团影子。高长恭抿了抿唇,膝盖压上床铺。
“回去。”铠突然出声了。声音很沉闷,好像带着怒意。
高长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,然后把整个身子放到铠旁边。
“我想和你一起睡。”
“不,我拒绝。”铠显得很冷漠。
高长恭侧身面对着他,轻声道:“因为你受伤了吗?”
铠沉默。
“我闻到血的味道了。”
“你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小孩。”
“现在这个令人讨厌的小孩要和你一起睡。你包扎了吗?”
“嗯。”
铠稍微舒展了身体,给高长恭让出空间。
高长恭钻进被窝。
和铠比起来,他的个头就像个玩偶一样。又小又软,还有沐浴露的香味。
“长恭,我得走了。你妈妈说了是今天晚上回来,晚饭我做好了放在冰箱里,你自己热一下吧。”
高长恭正趴在铠的怀里,双腿分开,跨坐在他腿上。铠的手放在他腰背弧度最漂亮的地方,一下一下,温柔抚摸。
“你要去哪里?”
“好了,长恭。”
“铠因,你要逃走了是吗?”高长恭浅浅地吻着他脸边与耳朵的连接处,吻得好像漫不经心。
“……长恭。”
“我妈妈不会回来了,你知道的。”小孩的语气变得有些残忍。
一切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“那天我一整晚都没有睡。我以为你会杀我。”
铠依旧没搭话。
“你真好,铠因。”小孩的手指伸入他的发丛,贴在头皮上,“可是你要走了。”
铠听出小孩极力压抑的哭腔。
“你把我带到海里的那天,是他们来了对不对?回去之后的晚上,你受了那么重的伤,我在房间里都闻到血腥气……”
小孩看着他,眼睛湿漉漉的。那双眼睛和他以前见过的都不同,明明是极深的黑色,却显得剔透又温和,只需要看一眼,就足以俘获最凶悍的杀手。
“我想要你永远把我托在手上,我们可以一直一直泡在水里。”
铠终于开口了,嗓音干哑:“抱歉,我不能。我毁了规矩,留在这里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危险。而且……”铠停住了,没有说出口。
“我知道。我明白。我原谅你。”
“你真的能够原谅吗,日夜对着你父亲给你的那把刀?”
“我生日那天爸爸把它送给我,他对我说,爸爸走了,我要去赴一个约,请你原谅我,我不会再回来了。我那时就明白会发生什么了。就像妈妈把我带到你的院子里,再对我说,妈妈走了,很快回来,你要好好的。她亲吻了我的额头。”小孩的眼里满是脆弱。
铠正要开口,高长恭吻住了他。
一个充满哀求的吻。
“你是第三个对我说你要走了的人。”
“我会回来,长恭,我向你保证。”
高长恭十八岁的生日到了,没有任何庆祝,他只是一个人待在花园里,一如既往。
今年的海风格外温柔,像恋人的手指与吻一样缠绵。
花园开着爱丽丝花。他每年都会种下一片,现在已经开满了这个海崖,摇摇曳曳,带着点儿加盐玉米浓汤的味道。这种独特的味道并不清晰,可能只是一种源于回忆的错觉。
其实他当年也没闻到过,是铠说出这个形容,在旺盛的阳光下像一股小风,吹到他的心上,还盘旋了一个圈。
海平线上冒出一个帆船的尖,他没在意,这几年来岛上旅游的人越来越多了。
那艘船在海面上慢悠悠地晃荡着,像铠的微笑,停在别人的心湖,悠然划出一道道涟漪。
高长恭打了个哈欠,舒适地靠在扶手椅上,合眼。
今年就该回来了。
@-战未休 的点文,幼童兰,我猜是这个意思吧,我实在写不来那种甜到齁的。
题目就是这个小可爱取的啦!我觉得超棒,比我那种从文里摘取一个词语的简单粗暴的取题方式好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