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光线总像树上的蝉声一样捉摸不透，穿过了花园里的薄雾，便带上几分水汽，从窗隙里钻进来，在眼睫毛上扑闪扑闪。
“起床啦叶修。”
他看见叶修皱了皱眉，咕哝几声，便缓缓坐起了身。眼睛还是朦胧的，浸在光里，接近浅棕色。
叶修洗漱的时候，他就坐在床边翻行李箱。东西不多，一张他们的照片，护照等证件，一些换洗的衣物，还有洗衣液和衣柜里香包的清新味道。
照片是很多年以前拍的了。大概是像素确实不太好，也可能是因为这张照片放了太多年，太多年枕边床尾的日日夜夜，泡在叶修甜美或悲伤的梦里，两人的脸都有些模糊。
叶修走出盥洗室，理了理衬衫。手没完全擦干，在衣领边留下零星的水痕。叶修的手实在漂亮，他怎么看都看不腻，骨节分明的，让人想起黑白的琴键。
他没听叶修正经弹过钢琴。只是以前去商场，看见摆着的钢琴，他极力怂恿叶修去试试，叶修就无奈地走上前去，假吧意思地碰几下，指下跳出一连串音符。他什么都听不懂，只是觉得真好听，比键盘的嗒嗒声好听多了。
叶修已经走到了门口，开了门。吹进来一阵风，有海的咸味。在他们少年时那些夜晚的闲聊里，海是被经常提及的。他们都没看过海，只知道海边的日出，海边的云霞，海边的星空，大抵都是与杭州这些地方不同的。
他起身，叶修却突然折返，拿起相片，犹豫了好一会儿。他笑了笑，说：“还是要带上吧？”
叶修也笑了笑，把半个掌心大小的相片放进胸前的兜里。动作轻柔，像装进一个陈年旧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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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到海边。这里的海岸很清静，没几个人。只有波浪，层层叠叠，吞吞吐吐，像出不了口的话语，一直徘徊，等涨潮。
“沐秋，”叶修突然唤他，“到海边了。”
他没作声，他在等涨潮。
叶修的手抚上左胸，照片的位置。
“你过生日的时候，闭着眼许愿，没有蛋糕，只有一根蜡烛。蜡烛的火苗闪闪烁烁，烛光和一些影子掠过你的眼皮，你在笑，我猜，你许的愿，就是一起看海对吧。沐橙明天才到，我先带你来看看。我是有私心的，买了先她一天的机票。”
海鸥的叫声远远近近，和挥动的翅膀一起盘旋。海浪退下的时候，海平线那里露出一片礁石的尖，他伸出手，掌心向下，便好像那一片小点一样的石峰都戳在他的手掌上，密密麻麻，酥酥痒痒。
“我第一次遇见你，就觉得，长得真俊啊，穿得真土啊。其实我穿的也好不到哪里去。大概，你太好看了，你的衣服，配不上你。”
“你真好啊。再也没有像你这么好的人了。”
话到末尾，他听到一点，叹息或哽咽。
他们沉默着，并肩站了很久。
他看那些涌上来的海浪，像过往的无数个白天与黑夜，无数个微笑与拥抱，无数个期许与渴望，发疯似的往上涌，要将他们包围，让他们窒息，最后沉没，沉没在深海，无人可知的深海。
终于要涨潮了。有人在叫喊，危险，快离开。
叶修快速地往后退，脚步踏开，手臂摆动，脸高高扬起。
“苏沐秋，我爱你——”一时之间，变了调的吼声，海鸥的叫声，波浪冲刷海岸的声音，远方林木的簌簌声，还有一个隐约的汽笛声，混成一个交响曲，有点像多年以前叶修站在那架钢琴边，指下跳出的曲调。
他的眼睛终于湿润，泪水落下，顺理成章，像积蓄了好多年。
真的是好多年。
“叶修，我也爱你。”
叶修已经转了身，跑走，什么也没有听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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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这才想起，这是他死去的第十三个年头了。